處理完分館的事，急忙趕回宜蘭時已是三天以後</p>

婆婆額頭縫了幾針，左手肘輕微骨折，所幸沒有大礙，正在醫院安心療養</p>

他趕來時，她情緒已經平覆，對自己當時的情緒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，赧紅著臉向他說抱歉“對不起喔，我太大驚小敝了，你工作已經很累了，還害你這樣來回奔波”</p>

“不要這樣說”他抱了抱她，將她按在心口處輕輕拍撫“沒事就好”</p>

他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，無法久待，探望過婆婆，確認無礙後，又匆匆趕回臺北</p>

那年入冬，民宿有個國外來臺自助旅行的客人，偏偏她英文很破，對方說的她十句有九句聽不懂，只能靠翻譯機勉強撐一下場面</p>

他來的時候，她像遇到救星，抓著他訴苦，說這個客人已經住一個禮拜了，雙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劃腳、溝通不良的痛苦中</p>

他上前與對方聊了一下，她被晾在旁邊，一來一往的流利對話裏，她完全跟不上速度，慘到連一句都聽不懂</p>

事後，她問他們講什麽，他只是回以簡單幾句：“沒什麽，問我們這裏什麽地方好玩，請我們給他一點建議”</p>

她沈悶了好一會兒，突然熱血十足地宣告：“我要好好學英文！”不然站在他旁邊，顯得她好遜</p>

楊仲齊瞟了她一眼“James先生——噢，就是剛剛那位客人，他說他也想學中文”</p>

“咦，那正好，他住在這裏的這幾天，我們可以互相交流——”</p>

他冷眼掃來“你試試看”</p>

怎麽……突然下雪了？她有種被凍到的感覺“發生……什麽事了嗎？”</p>

“沒有”他涼涼說道，轉身走開</p>

“你去哪兒？”</p>

“蔚房我餓了”</p>

“要吃什麽？我來煮”</p>

他坐在餐桌旁，看著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，突然開口，問了句：“如果有其他選擇，你會放棄我嗎？”</p>

她回頭，瞪他一眼“被你說得我整個很沒行情”活似沒得選擇，只好乖乖窩在這裏等他一樣</p>

“我沒這麽想”至少剛剛那位James先生，就對她很有意思</p>

他們剛剛，其實是在說——</p>

James先生問他，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沒有對象？他想追求她</p>

他說：“你們語言不通，恐怕有困難”</p>

James則是說，他可以為她學中文</p>

她倒好，也很有默契地同時說想學英文，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！</p>

他情緒微悶</p>

那時，他做了這輩子也沒做過的事，直接放話撂倒對手“她是我的妻子，請你保持應有的禮貌，別對她做非分的遐想”</p>

在James出現之前，他當然也知道她不會沒有人要，只是……遇到了，還是忍不住會想，如果有其他的選擇，她還會願意等著他、守著他，毫無怨尤嗎？</p>

他其實知道，自己並不是個理想的對象，撇開外在所附加的優越條件不談，一個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，只會讓身邊最親密的人受苦</p>

頭一個，就會是他的女人</p>

選擇別人，她或許會輕松很多，也快樂得多，他其實！沒有太多的自信，認為她會願意等他</p>

報悅容撈起煮熟的水餃端上桌，彎身琢了他一口“我不會放棄你，除非再也不愛了，否則我就會一直等著做”</p>

他望著她，舒眉笑了</p>

因為他知道，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，要等到情愛消磨殆盡的那天，很難</p>

拉回她，細細親吻“你想學英文，我來教”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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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，邁入第三年，初春</p>

婆婆經過了數月的休養，已大致痊愈，只是手部的石膏才剛拆，龔悅容也不想讓婆婆太勞累，事事總是搶先攬下來做</p>

一日晚上，婆婆審視她，皺眉道：“小容，你臉色不太好看”</p>

“沒事，應該是生理期快來了”這兩日，月覆部微微悶痛，有輕微出血，工作量又大，氣色差些很正常啦，多睡幾個小時就補回元氣了</p>

她原是不以為意，直到某日下午供應商送食物來，她在搬一大箱面粉時，突然月覆部一陣劇痛，重重摔落地面，疼痛難忍</p>

“龔小姐？龔小姐！你沒事吧？”</p>

她搖頭，一時發不出聲音來</p>

送貨員趕緊喊來前廳的婆婆，婆婆見她臉色慘白，上前去扶她</p>

她本想出言安撫兩句，忽覺下月覆一陣熱流，看到身下一片血跡斑斑，兩人都傻了</p>

“好……痛……”痛得她再也無法樂觀地安慰自己，沒事，沒事……</p>

強烈的疼痛感，一度奪去她的意識，又恍恍惚惚地醒來過幾回，半昏半醒間，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進醫院，然後發生了什麽事，她就再也不清楚了</p>

再一次醒來，是在全身麻醉的手術過後</p>

她望向病床邊的婆婆，尋求答案</p>

婆婆嘆了口氣“子宮外孕，已經八周了，造成輸卵管破裂，才會大量出血”</p>

“是嗎……”原來，她懷孕了</p>

掌心，不自覺撫向月覆間</p>

她和仲齊，曾經有過一個孩子，只是……沒能留住</p>

寶寶，你怎麽不乖乖的，待在該待的地方，好好長大呢？這樣，媽媽才能把你生下來啊……</p>

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淚霧淒傷，輕聲問：“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仲齊？”</p>

她看著遞來的手機，空茫的神情頓了好一會兒，才緩慢接過</p>

好想……聽聽他的聲音</p>

另一頭接通，熟悉的沈緩音律傳來後，她反而哽住聲音，說不出話來</p>

“小容嗎？怎麽不說話？”</p>

“你……在做什麽？”</p>

“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說過，要去上海一個禮拜？老婆，你記性很差”對，他要去上海，下午的飛機，她想起來了</p>

“可是……我想要你過來”</p>

“有什麽事嗎？”</p>

“只是……想看看你，可不可以？可不可以……”來抱抱她？</p>

“小容？”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趕飛機，沒時間、也沒心思安撫她，她從來不會這般任性地要求他、為難他的</p>

“一定得有事嗎？我只是想你而已，你不是滿口喊老婆嗎？那見自己的丈夫，為什麽還要有理由？為什麽……為什麽見你一面，會這麽難……”永遠都要先確認他的行程，而她，永遠被排在行程的最後</p>

喉間一啞，她哽咽失聲</p>

他在另一頭，靜默了</p>

好一會兒，他只是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壓抑泣音，兩相無言</p>

而後，低低嘆息“小容，你別這樣”</p>

她讓他，為難了，是嗎？</p>

聽見他的嘆息，與困擾，她閉了下眼，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，穩住情緒“對不起，只是兩個月沒看到你了，心情不太好，有點無理取鬧，你當我沒說，去忙你的，我沒事”</p>

他也知道，自己確實太虧欠她，補償似的說：“等我從上海回來，再找時間去看你，好嗎？”</p>

“好”她忍著心酸應聲</p>

“別胡思亂想？”</p>

“嗯”</p>

虛應了幾聲，切斷通話後，見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</p>

“為什麽不告訴他實話？這件事他也有分”</p>

“說了又怎樣？”能來在她一開口時，就會來了，何必讓他為難？反正孩子也已經沒了</p>

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，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有小孩，這只是他沒預料到的一個意外而已，她其實有一點點害怕，如果他知道的話，會是什麽樣的反應……婆婆沒再多說什麽，只是默默退開</p>

有時候，她會想，丫頭遇上仲齊，究竟是福？還是一場人生的劫？</p>

如果不是遇上他，丫頭或許可以找一個疼愛她的丈夫，沒有仲齊那樣的好條件，但至少平平凡凡、溫溫實實，也是一輩子的幸福</p>

活了七十多個年頭，什麽樣的人沒見過？她不會看不透，傻丫頭是抵上命，死死愛慘了那個男人，可仲齊呢？小容在他心裏的分量並不夠重，他還不懂愛——至少沒有那麽愛</p>

在不對等的感情天平裏，小容打一開始就吃了悶虧，傻氣地一逕付出，在愛情裏，姿態卑微、愛得委屈，連一丁點任性與要求都不舍得，就怕看到那個人為難蹙眉的模樣</p>

在乎對方更多的那個人，註定了要吃苦受罪</p>

她，一直都在唱著獨角戲，一場男主角不夠投入、無暇奉陪的愛情戲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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